寒冬腊月，这个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寒风刺骨、滴水成冰。
告别了沈叔任，黄征一行人即将返回北汉。再走一小会，就可出盛乐西门。趁着大雪未来，赶回高阙城的时候，正好是小年之前。时间刚刚好。
但大家没有归家的喜悦，而是面色沉重，没有一点声音，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马蹄声。
此时的盛乐，路边的冻死骨时见。还活着的人，穿着破烂的单衣，拥挤在一起取暖。睁着因为太瘦以及饥饿而显得更大的眼睛，惊恐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些人，有汉人、也有胡人。
“杜宪，去看看，前面那个躺在路中间的一老一小怎么回事？”黄征骑在马上，心情极其不好。
郭淮的情报显示：自从“反贼”被清算后，各级官吏更加变本加厉，对内部的汉人胡人采取“高压”政策，稍有反抗就会投入大牢甚至砍头，大量内迁的胡人、投靠的汉人都找不到生计，而朝廷的救助依然到不了他们这些需要的人手里，饿死者远比被杀者多得多。
朝廷派人盘查通往北汉的物资，另一个目的就是阻止这些难民逃往北汉。宁可让他们饿死在魏国，也不能给北汉增加人口。但人们为了活命，依然有人冒着被猛兽吃掉的危险，翻越大山逃往北汉。
此刻所见盛乐城内的惨状，郭淮的情报还是保守了。
“汉王，那个老者要见您！”杜宪的回报打断了黄征的思绪。
黄征下马走了过去。只见这个躺在路上的老者，似乎得了重病，眼看已经不行了；而她的身旁，是一个大约三岁左右的女孩，但女孩身上所穿破烂不堪，甚至露出了胳膊和肚子。蹲在那里瑟瑟发抖。
黄征脱下自己的披风，慢慢的帮小女孩裹上，小女孩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狐疑的看着这个好像是这些人的首领的男人。
黄征对闾大冒道：“找一间屋子，把老人家抬进去。”
老人连连摆手，用生硬的汉话道：“汉王，不......不要动了，动一下，我就会死了。”
黄征闻言，连忙蹲下：“老人家，有什么要交代的，和我说吧！”
老人努力让自己看清黄征的脸，终于欣慰的笑了：“小主人……有福气，碰到了汉王，咳咳……有救了！”
黄征看了身旁的高允一眼，发现他也是一脸疑惑。
“老人家，你的主人是谁？住在哪里，我可以帮忙把你的小主人送回家。”黄征眼看老人剩下最后一口气，连忙问道。
老人喃喃道：“汉王的家，就是......就是她的家。我的主人，不能......不能说。如果说了，小主人，还有汉王，都......都活不了！”
黄征更加疑惑了：“那她叫什么名字？”
老人努力转动眼睛看向小女孩：“她......她叫雁儿。”
老人忽然笑了，深呼吸一口气，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为了此刻，也不再咳嗽：“我的主人，希望她能像天上的大雁一样，做草原上的领头雁！主人，我把雁儿托付给汉王了，老奴来侍奉您了！”
老人说完，慢慢的呼出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小女孩面对老人跪下，磕了三个头，默默的看着老人，一言不发。
“不负主人所托，忠心保护小主人！真乃忠义之士！大冒，将老人好生安葬，留好墓碑，以便将来她回来祭奠！”黄征与众人都为老人的义举和忠心感动，静静的围在老人周围，送他最后一程。
闾大冒脱下了自己的帽子遮住了老人的脸，神情凝重！
高允伸出手：“孩子，跟我们走吧！”
但刚碰到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突然拔刀转身刺向高允，幸亏身旁的闾大冒眼疾手快，握住了小女孩的手腕，但高允的棉衣还是被刺破了一个口子。
闾大冒恼怒的握紧她的手腕：“这孩子怎么恩将仇报？”
小女孩努力的挣脱，嘴里还叽里咕噜一句。
黄征诧异道：“她说的是哪里话？”
闾大冒松开小女孩的手腕：“她说的好像是敕勒话！”
“敕勒话？难道她是敕勒王族？但敕勒与我们隔着柔然不说，以敕勒的实力，还不敢威胁我们北汉啊！”高允一点没为小女孩的突然刺向自己而生气。她的举动说明，她之前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欺负，现在的她，仅仅是本能反应。
闾大冒朝身后一个侍卫喊道：“仆骨前，你过来，看看她说得什么？”
仆骨前是敕勒人，身材高大，金发碧眼，对着小女孩叽里咕噜一通，小女孩回复了几个单词。
仆骨前对黄征道：“汉王，她说的不是完全的敕勒话。我们敕勒话大体和匈奴话是一样的，只有小部分部族与我们说的不一样。但我能猜到她说的大概意思，她说她阿爹交代了，只能信汉王！”
黄征蹲下身，对着满脸惊恐的小女孩道：“雁儿，我就是汉王。我会安排人埋葬你阿爹，你跟着我回北汉。”
黄征说完伸出手，在仆骨前还叽里咕噜翻译的时候，雁儿伸出了小手，放在了黄征的手心里。黄征开心的笑了，站起来拉着雁儿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雁儿跟着黄征走了一段路后，突然挣脱了黄征的手，叽里咕噜几句，跑向了一个破败的寺庙。仆骨前翻译道：“她说，她还有很多小伙伴也在这里，他们都快死了，希望汉王能救他们！”
寺庙里的情况让黄征等人又是一惊！
只见雁儿对着里面叽里咕噜一段后，本来拥挤在一起的二十多个小孩，突然开心的拥在了黄征等人身前，而他们的身后，慢慢的走出了几十个大人，个个高鼻深目，典型的欧罗巴人种。
仆骨前翻译道：“雁儿希望汉王带他们一起去北汉！”
黄征看着雁儿那希冀的目光，不想让她失望，便命令道：“杜宪，给他们分些食物，再去买些棉衣，我们在前面等你。”
不知道仆骨前的翻译到底说了什么，只见所有人立即下跪，激动的痛哭流涕、拼命的磕头，嘴里用不太清楚的汉话喊着“汉王”！
雁儿开心的看着黄征，主动走过来拉起了黄征的手，仰起脑袋，满脸的自豪。
黄征举起雁儿，把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对着身后道：“所有人下马，让女人和孩子乘马，男人们步行和背物资！仆骨前，让那些人跟着雁儿！”
坐在黄征肩头的雁儿，开心的笑着，回过头看了看小伙伴，又回过头看着前方。
从此，她就是草原杂胡的领头雁！
远处的窗户边，贺兰鹰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泪流满面，不知怎么，她感觉自己的心，特别痛！从来没有过的痛！
斛律瓿叹了口气：“北汉王是个好人啊！可惜这个时代，好人不好过啊！”
贺兰鹰眼神坚定：“贺兰亮，你都看到了！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和黄征合作。如果还不行，我就亲自去北汉找他。”
贺兰亮抱怨道：“值得吗？我觉得，还不如和姚兴合作算了！”
愤怒的贺兰鹰“啪”的给了贺兰亮一巴掌：“废物！目光短浅的废物！我贺兰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斛律瓿连忙劝解：“亮儿，听你姐姐的！你姐姐做得对！”
贺兰鹰又走到窗户边，看着那支越走越远的人群，似乎还不断有难民加入其中，但他都没有拒绝。
一颗仁心心系众生，这样的人不会差！
而远处，高允看着这一切，在心里默默念道：“见证众生相，证得菩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