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先问一句，希恩和你都想终结现在普遍实行的分封制度，这没错吧？”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杯，杨新罗开口道。
“是的，属下认为老侯爷也有同样的想法。”高克俭点头承认。
“没错，老夫确实不想让分封制在帝国继续延续下去了，只不过希恩和你能力太强运气也太好，倒是让老夫的计划泡了汤。”杨新罗露出一抹高克俭看不懂的笑容。
“老侯爷的意思是……”高克俭不解其意，是说他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太急躁了吗？
“别多想，老夫可没有指责你们急躁的意思。”高克俭的心境被杨新罗猜了个通透，“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要归结在运气上，谁也没料到那位皇帝陛下刚刚夺回权势就撒手人寰了，对吧。”
“这么说来果然皇帝已经驾崩了。”这还是高克俭第一次听到有人跟自己确证皇帝已死的事实。
“你不就是猜到了才会加紧行动么。”杨新罗点点头，“老夫原本的打算是在希恩这一代定远领只做个霸主控制住帝国的西部，然后仅限在定远领之内将分封制逐步废除。”
“杨牧之乱中领内的分封老臣已经被老侯爷斩杀殆尽，只要侯爷不增加分封臣属这些土地就可以收归侯爵府所有。其他臣子要么是追随侯爷的功臣不会不理解侯爷的期望，要么势力太小无法与侯爷抗衡，再加上有杨牧之乱的前车之鉴，就算不满意他们也不得不屈服，侯爷只需要拿出来足够赎买他们手上土地的代价就行了，比如像主母建立的中南贸易公司就有此打算。”高克俭顺着杨新罗打开的话题推演了下去。
“嗯，希恩看上你是他眼光好，话说还没见过那小子看错过人，这一点连老夫都比不了。”杨新罗赞赏地朝高克俭点头，“读过史记和战国策吗？”
“老侯爷希望侯爷扮演的是秦孝公的角色，如此说来属下就是您眼中的商鞅么。”高克俭用更进一步的答案代替了答案。
“老夫可不喜欢法家治国那一套，只有张弘那种没耐性的人才偏好。”杨新罗点点下巴又摇摇头，“法家执政刚烈，属于猛药，见效快副作用也大，如内无代代明君外无强敌环伺绝不可长久，所以秦帝国才落得个二世而亡的下场。”
“如此说来老侯爷是以阴谋起家呢，要想编织阴谋耐心是最重要的东西。”高克俭回了句相当没礼貌的评论。
“哼，就是有些人不懂得还想卖弄权柄，结果才落得个凄惨下场啊。”杨新罗并不否认自己以阴谋起家这个事实，倒是嘲笑起那些舞弄阴谋却没有耐心编织阴谋的人。
“杨牧和张弘么。”高克俭把杨新罗嘲笑的对象特定到了个人身上。
“比起他们俩来，张弘的儿子张攸虽然平庸却明智得多了。”杨新罗顺便评价了一下宁远府的继承者，“老夫精力有限，话还是说回到帝国的未来上来，不过以你的聪明，老夫的打算你应该已经读出一二了才对。”
“见贤思齐，只要侯爷在定远领中做出了成果，其他各侯爵领为了追赶与定远领的差距也会自行变法改革，如此一来变革的代价就不需要定远府承担而是其他侯爵领自己承担，届时侯爷或者侯爷的后人一统天下便不必在这方面忧心。”没错，高克俭是看明白杨新罗的打算了，他也终于想通为何杨新罗会说自己和杨希恩能力太强运气太好，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这世上没人是天命之子，透支的运气迟早要在某个方面找回来。
“好在老夫也想过退而求其次的办法，再考你一道历史题，听说过拜占庭帝国么？”一番讨论之后，话题进入了核心。
“拜占庭帝国？”一阵苦思冥想高克俭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出了这个词汇和它代表的含义，“东罗马帝国？侯爷是想在帝国实行分封总督制？！”
“孺子可教也，希恩可不像你这么爱读书，所以他永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杨新罗露出舒心的笑容，“人智终归有限，历史是最好的老师，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过去的人类都曾经无数次面对过，虽然无法在里面找到完美的答案，却能找到最适合现状的答案。”
“原、原来如此！”风吹过窗帘，一道阳光洒入室内，此情此景正如高克俭当前的心境。
没错，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所谓分封总督制，基本上是一种介于分封和官僚统治中间的政治体制，帝国被划分成直辖领和大大小小的总督区，这些总督区的首席官员也就是总督由皇帝直接任命，行使类似于南方国家政府中星区首长或星球执政官的权力。
如果只是换个名字，那么这种制度并没有多少吸引力，它的特殊之处就在于这种制度兼容了分封制，也就是说总督区内容许数量不定的小型封建封地，而且总督头衔本身也允许由前任总督的后人继承，但是这种法理继承有个前提。
前提就是，前任总督的功绩和继任总督的能力要得到皇帝本人承认继承才享有合法性，二者中只要有一个不符合条件，皇帝就能合理合法地剥夺总督头衔授予更合适的人选。
如此一来分封制导致的互相吞并和官僚体系臃肿之后产生的效率低下都能得到有效控制，这种政治构架正是拜占庭帝国成为旧地球上存在时间最长的帝国的主要原因。
不过和所有政治制度一样这种制度依然存在缺陷，那就是一切权利的最终解释权都被归于帝国皇帝。对于地方大员来说所有的上升路径完全被堵死，唯一一条渠道就只剩下攫取最高权力的危险道路，所以在拜占庭帝国晚期中央权力衰弱之后拜占庭帝国一直就内乱不断，最后被外来力量逐步蚕食殆尽。
这不是高克俭能够担心的问题，就算穷极他一生的智慧他也没办法为人类设计出一套完美无缺的政治制度，那是只有神明和真理能够做到的事情。
“天下共主，有能者居之，现在是我们定远杨家有能，那皇位就应该由我们来坐，至于以后如果有哪个家族比我们定远杨家更强大，把天下让给他们也未尝不可。”已经在头脑之中为采用这套制度考虑了许久的杨新罗，自然是明白这套制度的优缺点。
“属下由衷地敬重您的睿智。”并不要求定远杨家能永坐江山，而是承认天下共主有能者居之的气魄，但就这份看开便值得高克俭向杨新罗表示敬意。
“呵，拍老夫的马屁可没有什么好处。”杨新罗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既然你的疑惑已解就尽快去把它落实吧，老夫喜欢和聪明人闲聊，可惜这副残躯实在是不容许老夫消耗太多心力。”
“是，属下一定不辜负老侯爷的教诲！”单膝点地感谢杨新罗对自己的提点，高克俭兴冲冲地离开了书房。
“很有进取心和悟性的年轻人呐，不要像老夫少年时那样反被聪明误就好了。”视线跟着高克俭离去的背影，杨新罗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