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是？”把手上的电子文档反复看了好几遍，杨宣才抬起头来跟杨新罗确认。
“我让人调查过，所有来源都没有伪造的痕迹，可以确认这封信上的内容属实。”如同每个步入生命最后阶段的老人那样杨新罗的神情充满疲惫，却无法掩藏衰老的皮囊下那一缕跃动着野心的灵魂。
“可为什么消息会发给您而不是希恩呢？”杨宣忍不住追问。
“呵，看不明白吗？”杨新罗平和地笑笑，“再把上面的东西仔细看一遍，以你的眼光应该不会看漏。”
“唔……”杨宣将视线重新放回文档上，因为这次已经定下神来，果然他发现了字里行间有一处地方特别奇怪。
“现在明白问题在哪儿了？”
“啊，父亲说的是发信人只有御史中丞谯越的签名？”杨宣说出自己的看法。
“没错，没有羽林将军司马朗的签名，又是私下发给我而不是公开发给希恩，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杨新罗点点头。
“也就是说朝廷在皇位继承人的人选上出现了分歧么。”杨宣叹口气，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皇帝的身体撑不住太久了，这是帝国内外人尽皆知的“秘密”，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但表面上谁也不会说出来，一旦把这个话题挑明就会立即牵扯到下一个麻烦的问题——皇位继承人究竟要选谁来好？杨希恩这个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无论从什么方面去考虑对于帝国都是最有利的，可也正因为他的优秀反而让他成为了某些外藩诸侯最不希望的候选者，毕竟一个无论性格还是能力都非常强势的皇帝对于希望维持自身独立的外藩来说绝不是件好事，更不要说定远领和直隶领地结合之后爆发出来的强大力量。
既然在某些人眼中杨希恩不是个期望的候选者，目光自然要转到其他人选上面去。然而长安杨家经历过长久的傀儡皇帝生涯之后人丁之凋敝已经到了无法接受的程度，理论上即使排除杨希恩第二顺位继承人也不是长安杨家之人而是杨希恩的父亲杨宣，哪怕再往后排十几位他们都找不到和长安杨家有足够血缘联系的人，这些人的继承权优先级甚至要列在理论上不能继承皇位的杨璇薇之后。
不能是定远杨家的人，又必须和长安杨家有所联系，还要好操纵，想来想去反对派唯一可能的人选便是那位已经被彻底废除了继承权但还活着的襄王了。这个刚刚经历过风波的可怜孩子才度过几个月的安稳时光，就因为自己身上的血统又要陷入权力斗争的中心地带。
负责看守这位废皇子的人正是御史中丞谯越，他在昨天偷偷通过加密频道给杨新罗发来了一封消息。
就在昨夜皇帝杨萧已经驾崩，软禁襄王的地点几乎在同时遭到不明武装集团的袭击，襄王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这则消息几乎宣告了帝国另外一次内战的开战。
“问题是到底谁劫走了襄王呢？赵洪武的残党？还是说哪个不希望希恩登基的外藩势力？那位谯中丞的本事应该不错，襄王在他手下被劫走本身就很可疑啊。”杨宣现在满肚子都是疑问。
“目前可以被列入考虑的有两种可能性。”杨新罗闭起来休息的眼睛再次睁开，“一种是谯越发给我的消息完全是谎言，皇帝也许根本就没死，襄王也许还在谯越的保护之下；另外一种是谯越这份情报的内容完全属实，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确保希恩能够安全登基。”
“如果皇帝还没有死，收到这份情报就仓皇进京的希恩很可能会落入陷阱之中造成定远领反叛的口实，自然而然定远府这边的皇位继承权就会全部被剥夺。如果谯越所言属实，那么京中很可能已经处在分裂的边缘，定远府距离京中太远，若不先下手为强直隶领地就会被策划这场阴谋的其他人给控制。”杨宣冷静地分析着这两种可能性推导出的结果，“唔，相当麻烦的情况啊，不能确定京畿真实情况的话无论我们怎么行动都可能有危险。”
“所以我才找你来。”杨新罗忽然目光一冷，那不是父亲对儿子说话时会露出的神情，而是主公向臣子发出命令时的表现。
“父亲希望我去进京查探？”杨新罗露出这样的表情杨宣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在父亲心里已经成为一颗有用但是可以舍弃的棋子。
“啊，以希恩的性格，他绝不会让手下那些能臣良将陷入危险之中，而普通的探子又没有在到达京中之后安全把消息送出来的能力，想来想去这个定远府上唯一有能力又不被希恩所珍惜的就只有你了。”杨新罗面无表情地说着，“小宣，别怪我，如果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得起来我肯定不会派你过去。”
“您别这么说，如果能帮上希恩的忙，我这个没用的父亲就算把命搭上也是应该的。”杨宣听了只是摇摇头，“希恩能闯出今天的天地，我不但没能帮上他一点忙还给他拖了后腿，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伯言就不会死，这条命当成还给伯言也好。”
“虽然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们杨家的父子关系还真是悲哀啊。”儿子的反应让杨新罗再也绷不住表情，他深长地叹口气，眼中露出了不舍和哀愁的神色。
“那么我这就准备出发吧，希恩和特蕾莎都是敏锐的人，万一被他们看出个端倪来我这一趟就走不成了。”没有回应父亲的哀伤，杨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离去。
“小宣。”杨新罗忽然想举起手来拉住儿子，老迈的身躯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杨宣没出声，只是站定在原地。
“尽量活着回来。”与其说是命令或者要求，更像是请求和祈愿。
“好。”背对着父亲的杨宣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一小时后——
“父亲离开滇州了？”杨希恩讶异地看着自己的祖父，父亲代表定远府出使朝廷探望病情，身为定远侯的杨希恩却全不知情，这事怎么想都很奇怪。
“啊，我一时兴起跟他提过，他就答应了。”杨新罗微睁着眼睛，看起来就像个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老人，“希恩你虽然在军政能力上比我们两个都强，人情世故还是不如我们这些长辈啊，皇帝现在深陷重病作为皇室分家我们怎么能不去探望一下？”
“那也该是我去……”杨希恩承认自己在这儿可能是疏忽了，但他还是觉得有点违和感。
“你是皇位第一继承人，你去探病别人会说闲话的。”杨新罗摇摇头，“但只派普通的使者去又显得我们诚意不足，正好你父亲现在清闲我就让他跑一趟了，这不算是干涉府中政事吧？”
“祖父大人都这么说的话……”杨希恩也不好折长辈的面子。
“行了，别想太多，你还有很多你该去办的事情，什么时候你漏了什么我们这些长辈帮你查缺补漏也是应该的。去吧，我有点累了想睡会。”似乎不希望继续深谈，杨新罗下了逐客令。
“是，希恩就不打扰祖父休息了。”杨希恩还能说什么，只能悻悻然离开房间。